孙立人与他的清华团队

孙立人祖籍安徽庐江，1900年出生于一个有着深厚家学渊源的官吏家庭，1914年以安徽榜首的成绩考入清华学校。孙立人在清华园前后共九年时间，在其人生最关键的十分之一时间里，他不仅获得了安身立命所需的各类基础知识，从瘦弱少年成长为叱咤运动场的体育健将，而且以其全面发展的形象在清华同学圈里建立了良好口碑，那真是说起“孙立人”无人不知！

维吉尼亚军校毕业照

1923年孙立人赴美留学，用两年时间获得了普渡大学（Purdue）土木工程系的学士学位，之后“跨界”进入维吉尼亚军校（VMI），又经过两年的艰苦学习，学习了成为一名职业军人必备的军事技能，为其实现“习武从军、精忠报国”的理想奠定了基础。

1928年孙立人回国，在当时的政治环境和官场生态中，他的从军之路并不平坦。然而孙立人在苦闷彷徨与辗转腾挪中始终没有放弃理想，在1937年抗战爆发时，他已经是税警总团的第四团团长。在“八一三”淞沪抗战的血肉战场上，孙立人身先士卒，坚守在第一线指挥杀敌，并因此而身受重伤，险些殉国。这是他作为一名爱国军人第一次与侵略者正面交锋，他以自己敢于牺牲的忠勇行为表现出了清华学子的拳拳报国之心！

1938年3月，孙立人伤势未痊愈即归队，在长沙新成立的“缉私总队”任总队长，后带领部队转移至贵州都匀练兵。就是在这个时期，孙立人开始依靠其从清华求学就产生的人格魅力和组织能力，联系多位志同道合的清华同学，很快建立起一个“清华团队”。其中，副总队长是与孙立人同窗九年的齐学启（1900~1945），第一团团长是1925届的贾幼慧(1902~1965)，总队教育长是1926届的王之（1906~2001），军法处长是与孙立人同船赴美的潘白坚（1900~1951），总医官是1925届的阴毓璋（1903~1968），体育总教官是1926届的张咏（1906~1983），教官中还有与孙立人同为清华体育达人的1925届姚楷（1904~1965）。

1939 年孙立人在贵州都匀练兵。孙立人（第2排右1）、齐学启（第2排右2）、贾幼慧（第1排右3）、阴毓璋（第1排右2）、潘白坚（第4排左2）、张咏（第4排左3）、王之（第4排左4）
（王之亲属王昌逸先生提供）

这八个人全部是早期的清华学校毕业生，全部在美国留过学，其中孙立人、齐学启、贾幼慧、王之、姚楷都上过军校；张咏学历最完整，本硕博都是体育教育专业，是取得体育专业博士学位的第一位东亚人。此外，阴毓璋也取得了医学博士的学位。在他们的感召下，当时还有几位刚刚毕业的清华学弟血气方刚，从军报国，追随孙立人，也投入了这支抗日“清华团队”，他们是戴振铎（1937届）、王天眷和居浩然（1938届）。

试想，在80多年前的中国军队中，还能有比这更“豪华”的领导阵容吗？就是这样一个在孙立人带领下的“清华团队”，运用现代军事理论和训练方法，在三年时间里将一支完全没有战斗经验的部队，训练成了后来威名远播的中国远征军新编第38师。战场是检验部队训练质量的最好“试金石”，新38师于1942年初直接从都匀的训练场开进缅甸，勇敢战斗，歼灭大量日军，一举解救被日寇围困的英国军队及侨民等7千余人，创造了史称“仁安羌大捷”的二战经典战例。 

1921年清华篮球队合影，孙立人（前排右4）
（清华大学校史馆提供）

1944年，新38师随整编后的新一军从印度开始反攻，展开第二次入缅战役。这支由爱国博学的清华人花费了大量心血训练、教导出来的精锐之师、正义之师，把昔日在上海、南京、香港作恶多端，对中国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日寇王牌军第十八师团全部歼灭，成为抗日战争中歼灭日寇最多的英雄部队（没有之一）。历史证明，孙立人带领的部队战斗力非寻常之辈可比，除了他本人廉洁奉公、与士卒同甘共苦的榜样力量，还与他的“清华团队”肝胆相照、全力辅佐有直接关系。其中更有两位与他一起在缅甸战场浴血奋战的清华人，让孙立人终身牵挂与感念。一位是他最好的搭档齐学启，另一位则是他的军法处长潘白坚。

齐学启（左）、潘白坚（右）留美毕业照

齐学启，在清华与孙立人同级，又同时赴美学习军事，以图报国。在孙立人邀其辅佐时，毅然放弃浙江大学教授身份，一起训练部队，一起率领新三十八师出征缅甸，功勋卓著。不幸的是，1942年为照顾伤员撤退，他在战斗中不幸负重伤后落入敌手，被囚于日军设在缅甸的战俘监狱达三年之久，坚贞不屈，最后惨遭变节者刺杀，于1945年3月13日牺牲在异国他乡。对此，孙立人心痛无比，1947年秋将其遗骸归葬于长沙岳麓山，并亲撰《祭齐故副师长长文》，文中有“呜呼旧事历历，思之凄梗，山岳可移，沧海可塞，余之哀君者，其无时而已也”之句，足见孙、齐二人同学加战友的生死相交之情义何等厚重！ 

潘白坚，亦系孙立人同级，在抗战期间与孙立人一起训练、战斗长达7年之久，为建立一支劲旅的良好战斗作风立下汗马功劳。在缅甸前线，他与部队将士一同出生入死，并曾两次主动献血，用他的O型血挽救了两名年轻战士的生命。有这样的“军法处长”督军，士兵怎会不博命杀敌！潘白坚后来蒙冤而逝。孙立人去台之后，也曾遭受诬陷，蒙受政治迫害，失去自由长达33年，因此他一定对潘白坚的悲惨结局有更多的同情。以至于在1988年恢复自由之后，就为潘白坚的子女送去由他署名的新一军的军训“义、勇、忠、诚”，以此表达对老同学、老战友永远的深深怀念。

在“孙立人史迹陈列馆”中，有一件珍贵的文件 底稿引起了我的关注。这是1946年7月15日梅贻琦校长致孙立人的复函，其中写道：“足下治军东北， 戎马倥偬，极尽贤劳为念。”“诸君所谋于鞍山设立东北清华中学，卓识极所赞佩。函嘱由大学方面拨款二千万元赞助一节，现校款因复员种种修建，用费浩繁，实属无可赞助。”“意将来拟在鞍山创建之清中所需经费亦由当地人士及公团方面设法筹募或较易一解也。” 

原来，孙立人在抗战胜利后驻军东北鞍山，发现一所由日本人建立的学校设施齐备，校舍完好。联想起日寇摧残中华文化的暴行，义愤填膺之余，决心利用此校舍建立一所中学，取名就叫“东北清华中学”。然而办学需要大量经费，他首先想到向母校写信求援。这就是梅贻琦校长复函的背景。从复函内容看出，梅校长赞佩孙立人的办学想法，但是当时清华刚从昆明复员回到北平，遭到日寇严重破坏的清华园百废待兴，实在无力满足其“拨款”请求。但梅校长也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就是发动社会力量，募集资金办学。

孙立人显然是采纳了这个建议，于是在各种场合宣传其“教育兴国”的办学理念，多渠道筹集办学资金，这其中也包括向清华校友募捐。至于他个人是否拿出钱来作为启动资金，虽然没有明确资料说明，但凭着他个人的高尚品德，“只做不说”的可能完全存在。 

上海清华同学会为东北清华中学募捐 

我从收藏的一份1947年12月出版的《上海清华同学会会刊》中也发现了与此有关的一件重要史实。1947年12月15日，孙立人出席了上海清华同学举行的年会，他向大家报告了带领远征军部队在缅甸打击日寇的经历，详细讲述了齐学启事迹的“悲壮义烈”，令“听者动容”。讲演结束时，孙立人还将一柄在抗战中缴获的日本军刀赠与清华上海同学会作为纪念。为了表达对孙立人及其战友们的敬意，全体与会者进行义卖募捐，共筹得“五亿元”支援孙立人兴办的“东北清华中学”，充分体现了清华同学“急公好义，相习成风”的优良传统！

“五亿元”！乍一听这个数字很吓人，但这却是1947年中国社会经济状况的反映，是战后中国恶性通货膨胀的真实记录。根据当时有关资料显示的2.62万倍比率计算，这5亿元的购买力只相当于1937年的1.9万元。但即使如此，也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足以显示清华同学大力支持孙立人将军办学义举的诚意。 

总而言之，在孙立人的不懈努力下，私立“东北清华中学”还是克服重重困难，于1946年10月12日正式开学了。学校采取董事会委托的校长负责制，孙立人亲自担任董事长，董事会中有多位清华校友，校长由孙立人选定的原西南联大参军学生王伯惠（1923~2016）担任。校董中的孙立人副手，清华同学贾幼慧还曾作为“驻校代表”参与了建校初期的工作，足见孙立人对建校的重视程度。 

孙立人为东北清华中学题写的校训

清华中学寄托着孙立人“以教育为振兴民族基石”的牢固理念，寄托着他对母校清华的深厚感情。他邀请梅贻琦校长为学校校刊题写“东北清华”的刊头，自己题写了“校声”的寄语，并为学校制定校训“礼健智诚”。清华中学的教师都是全国多所著名大学的毕业生，其中清华的比例很高。虽然建校初期条件艰苦，但大家认同孙立人的办学理念，敬佩其为人，团结一致，很快就形成了学校的特色学风，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声誉。1949年以后，东北清华中学成为“鞍山第一中学”，至今仍是省级重点学校，并且源源不断地为清华输送优秀生源。 

东北清华中学虽然只存在了约三年时间，但它却是孙立人实践其“教育救国”理想的重要事件。而结合孙立人在军旅生涯中的多次训练部队的史迹，说明他对教育在军队形成战斗力过程中的重要性早就有极其深刻的认识，并且将这种认识延展到民族振兴的更高境界。这些概念的建立，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基于他在清华园所经受的教育过程，以及他对于清华师恩的深深感激。 

孙立人晚年曾赞誉原来安放在清华系体育馆南侧的喷水泉：“它曾供给我多少甘饮！”而我更相信孙立人其实是将清华比作一股“永不干涸的清泉”，由衷感谢它为万千莘莘学子带来毕生的“甘饮”，永远滋润着清华儿女的心田！ 

孙立人1946年在清华留影及晚年的题字
（孙立人义子揭钧先生提供）

孙立人有一句名言：“生我者父母，树我者清华！”真可谓铿锵有力，字字如金！历史证明，孙立人并不是清华学子中一个只会上阵杀敌的赳赳武夫，而是兼具东西方文明精华的忠勇将军！当民族孱弱、国难当头，他有义不容辞、舍我献身之“勇”；在功成名就，百废待兴，他有饮水思源、回馈社会之“忠”。 

虽然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担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虽然孙立人将军的传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他在那个无可选择的艰难岁月中，为实现“水清木华”美好愿景而表现出的社会担当、不惜献身的崇高精神，以及浓浓的清华情怀，却是留给后人最宝贵的遗产。

时光飞逝，孙立人诞生已两个“甲子”有余，距其离世也有三十一年矣！在这期间，中国和世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巨变。然而不论形势如何演变，我们对所有精忠报国的英雄表示崇敬之心不能变，对世界和平发展的渴望不能变，为探索“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追求不能变！对这些意愿的坚守，才是我们永远纪念孙立人将军的初衷与真谛！这正是： 

立身清华筑理想，

人中豪杰有担当； 

忠诚赢得万人赞，

勇敢献身国威扬！